小鱼干

叶修眨了眨眼。

不是。

不是他看错了，不远处的人正是苏沐秋。

那个莫名消失了数年的人。

苏沐秋怀里抱着个小女孩走向一位长发及腰、长裙跩地的苗条姑娘，姑娘主动迎上去挽住他的胳膊，然后三个人一起走向叶修所在的扶梯口。叶修这才看到了那位姑娘的模样，眉眼端秀含情带笑，是个大美人。小女孩长得很像她，大大的眼睛，淡淡的美眉，小巧的鼻子，还带着打着卷的小辫子假发，洋娃娃似的。洋娃娃吃着显然刚从隔壁冷饮店买的冰淇淋，苏沐秋说了句什么，引得姑娘和小女孩笑个不停。

圣诞节的商场里人来人往，叶修停下了脚步，直直地看着那三个人影。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应该是……一家三口吧？

两厢对照，这几年来他推却了许多人，只因有道影子一直徘徊在心头不肯离去。至今，他还是孑然一身影相伴。

叶修轻笑了一声，然后抬脚走上去，堵在苏沐秋的面前。

“哟，好久不见了啊？”

“叶……叶修？”

“你是……”苏沐秋身旁的姑娘惊奇地看了看他，然后转向苏沐秋，“是他？”

叶修没听出姑娘话语的奇怪之处，反而觉得苏沐秋惊诧的神情有点可笑，因而嘴边的笑意更深了：“苏沐秋你都不介绍介绍吗？”

“嗯，”苏沐秋从善如流，“叶修，我高中同学。”

“你好。”

“你好。”姑娘笑盈盈地回应道，“南南，快叫叶叔叔。”

被叫做南南的小女孩从刚才就一直盯着叶修看，被点到名字之后，反而转过身去把脸藏在了爸爸的怀里。

叶修看着她，有点恍然。

苏沐秋和他同岁，他大学毕业还没几年，而苏沐秋的女儿却已经这么大了。就算叶修对小孩的年龄再不敏感，也看得出来这孩子是在他大学期间出生的——如果苏沐秋没有退学的话。

“这孩子……”叶修想问小女孩是不是苏沐秋领养的，话到嘴边却又临时作罢。苏沐秋这样的优等生，二十岁就生子的确不可思议，但若说是领养的，这小女孩的眉眼却又极像苏沐秋和他女伴。

苏沐秋理解错了叶修的意思，神情有点尴尬：“孩子比较内向。”

叶修点点头，表示理解。亲朋好友家里都没有小孩子，叶修一个大小伙子自然不懂怎么和小孩子相处。但是，毕竟是曾经的好友的孩子，招呼还是要打的。他弯下腰，柔声细语地问缩在苏沐秋怀里背对自己的小孩：“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小孩没有反应。

苏沐秋看着叶修道：“她叫苏忆南。”

“南南，叔叔问你呢，怎么不答话呢？”苏沐秋的女伴动作娴熟地从苏沐秋的怀里抱过又害羞又想偷瞥小丫头，“你不跟叔叔打声招呼吗？害羞啦？”结果小孩只是使劲往她怀里蹭，于是她只好看向叶修：“你是一个人吗？不如和我们一起吧？” 
叶修皱了皱眉，但苏沐秋没有等他的意见，就率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不太方便吧？”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小南南也喜欢叶叔叔，对不对？”

小丫头闻言露出半张小脸，一对儿黑亮亮的眼珠子直直地盯着叶修。三个大人都没有注意到她小手抓着的冰淇淋碗口朝地面倾斜着，融化的冰淇淋滴滴答答地落在光洁明亮如镜的大理石地板上。

“叶修说不定有安排了呢？我们这样打扰人家不好。”苏沐秋小声对女孩说，可惜对方偏偏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那就把朋友也叫来吧？”

“这……”叶修把目光从小孩子的脸上移开，看向苏沐秋，“我还是不打扰你们一家——”

“不打扰呀，人多才热闹，对不对呀，南南？”

小女孩仰头看了看那姑娘，又扭头用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叶修。在意识到大人们都在看着自己之后，她很快低下头专心用小木棍挖小纸碗里的冰淇淋。

“别闹了，”苏沐秋压低声音对女伴说道，然后转向叶修，笑了笑，“我们赶时间，就先走了。”

“嗯，再见。”

叶修目送苏沐秋拉扯着怀抱小孩的女伴转身走上扶梯，握紧了裤袋中的手机。许多话徘徊在心头，他却说不出口。事到如今，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呢？徒增烦恼罢了。他直到现在才明白，只有自己还被困在旧日的牢笼里，顾影自怜。

叶秋预约的西餐厅在商城顶楼，独占一个夹层，从面积到装潢都透着一股浓浓的土豪范儿，与商城里小而精的时尚餐厅有很大不同。

叶修撇了一眼立在餐厅门外的接待台上展示的菜单，啧啧直摇头。一道菜的价格都抵得上他一条烟了。自家弟弟不愧是家养的金丝雀，就是有钱，任性，壕。想想自己一野生的土麻雀，天天吃了上顿没下顿，最多请人吃顿泡面。

他感慨连连地走进餐厅，立刻有服务生迎上来。叶修不等她开口就说：“两位。已经来了。”

那人坐在紧靠落地玻璃窗的位置，叶修还站在扶梯上的时候就看到他了，径直走过去。叶秋还像穿军装似的把好好的休闲装穿得板板正正，整整齐齐，一丝不苟，人模人样。叶秋看到他走过来，抬手打了个招呼。

叶修脱下外套随手撘在椅子背上，一边拉开椅子一边道：“先说好，这顿是你请，我可没钱。”

叶秋苦笑不得：“对一年多没见的亲弟弟，你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就因为是亲兄弟，所以才要明算账。”叶修一本正经地说着坐下来，把叶秋面前的菜单摸过来翻了翻，“吃什么？”

叶秋把菜单从哥哥手中抽出来，扔到一边：“我已经点好了。”

“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回国这么久都不回家，所以爸妈让我来这边看看你。”

“哦，那你看到我了，留下结账的钱就回去吧。”

“……你回国了也不回家，还没有手机，你知道爸妈联络不到你，有多担心吗？”

“担心什么，我一落地就发了明信片报平安呀。”

叶秋翻了个白眼，如果寄一张除了地址之外只写了“叶修”俩大字，还迟到了一个多月的明信片也能叫做报名安的话，他以后就改名叫叶修。不对，那个贴了张邮票的白色硬卡片怎么能叫明信片呢，邮递员没当垃圾扔掉都算有涵养了。叶父叶母本来还想，大儿子这么多年一直放养在外也没会出什么问题，所以一开始还算放心，结果一收到那张“明信片”，反而开始担心了：为什么会寄这个，不会是遇到什么事了吧？于是叶父叶母急忙把小儿子从部队召回来，派来H市打探消息。

“你这一个月在做什么？”

“回学校补考，办手续，找房子，买家具，玩游戏，忙着呢。”

叶秋点着点头就觉着不对，出国交流了三年，回来要补耽误的学分很正常，办毕业手续和找房子买家具也没什么，但最后那个玩游戏是怎么回事？

“我这不是和人合伙嘛，”叶修继续说，“近期我们重点开发国内市场，可能会很忙，所以今年也不回家了。”

叶秋有些疑惑：“我早就想问了，你说你和朋友在那边开了家公司，可是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开公司？”叶修在国外的学费和生活费从来都是叶秋兑换好打到叶修账户上的，所以他大致知道叶修账上的钱有多少。就算叶修在那边拿了几个奖学金，卖了几个小软件，那也不可能有那么多钱与人在著名的软件谷开公司。

“呵呵，你哥我是技术入股，厉害不？”

叶秋看着与自己一个模样的孪生哥哥，心情有点复杂。叶修本来是经济系的（大雾），出去交流几个月之后忽然说自己开发了几个软件，要和别人一起在那边开公司，现在三年过去了，又说他是技术入股。也许，自己的这个哥哥，在他爱好的那个方面，真的很有才华很厉害吧？叶秋不了解叶修的行业，但他明白了叶修就算不继承自家的企业，不当一个承蒙祖荫的二世祖，也能硬生生地闯出一番天地。即使这违背了父母希望叶修继承家业的意愿，叶秋也不由自主地想要赞成哥哥的选择。

“挺好的。”